吴虹飞谈看守所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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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虹飞谈看守所10日

 

在看守所里,我和二十个女人住在一起。我了解部分的她们,我和她们偷偷地聊天,我知道了不少故事。我给她们讲无厘头的笑话,她们喜欢,我给她们唱歌,她们也喜欢。            ——吴虹飞

上午11点,我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那时正在读曼德尔斯塔姆的诗。

王晓燕!王晓燕!我走出房门,冲着铁门说,王晓燕搬走了。

我们是快递。

我耐心地说,她搬走了。

你开下门。

网上说了,不能给快递开门。万一你进来杀人呢?

嗬!你还挺有警惕性!快开门!我们是警察。

我忍不住笑起来,快递同志,您可真逗!

隔着铁门,他们向我晃了下证件。来者是两个穿便装的男人,三十上下。屋子很小,于是就满了。其中一个,说,让我看看你的电脑。电脑也正好是开着的,他便绕过桌子来看我的新浪微博。

屋里可有炸药?

我觉得甚为荒唐,却也老实回答:没有。

有没有想制造炸药?

我笑起来,真没有想。您看我像做炸药的人吗?我从小到大没放过一个小鞭炮。

又有人敲门了,五六个便衣涌进来。警察在我屋待了两个小时,下午1点,他们决定带我去大屯路派出所就近做笔录。指控材料已经准备好,主要是昨天发的两条微博:

“我想炸的地方有,北京人才交流中心的居委会,还有妈逼的建委。我想说,我不知道建委是个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的。但我敢肯定建委里的人都是傻逼。所有和建委交朋友的人我一律拉黑。还有我想炸的人是一个完全无节操的好人,我才不会那么傻告诉你他的名字,等他被炸了上了新闻你们就知道了。”

他们只就“炸居委会”和“炸建委”这几个字眼进行审讯,主要是认为我发布了虚假恐怖信息。

警察:你喜欢摇滚?我看过1994年的红磡演唱会,我最喜欢的是何勇的父亲何玉生,弹着三弦倍儿有范儿。

我高兴地说,您眼力真好!何勇是我好朋友,我马上把他叫来请你吃饭!

警察:别,可别。何勇烧过屋子吧,窦唯烧过车吧?你们这些搞摇滚的啊……

笔录打出来,警察让我签字,我也就签了。之后两个刑警跑出去请示领导们。

当晚的8点,我饿得不行了,两名刑警回来告诉我:你被刑拘了。

车在夜色里向东疾驰了三十分钟。我开始忧心忡忡,回家的话,打车费会很高。我于是问女警,回去时,警察会不会给我报销打车钱。女警说,不会。

到了那个地方已经夜里1点多了。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了,我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被验血、验尿、胸腔透视,脱光衣服让女警看有无疤痕。

凌晨3点终于体检完毕,我无声地随着警察,往深处走。最后进了一个长约15米、宽约4米的房间。十几个人头并头,躺在军绿色的褥子上。

太困了,内心充满了疑惑,也没人和我说话,闭上眼睛,一个小时后,我勉强睡着了。

7月23日看守所第一天

两个小时后被人叫醒了。他们让我穿上了号服,背后写着“朝看911”,我悄悄问了同号,才知道那是朝阳看守所。

鉴于一周内我不能说话,班长给我指定了一个“师傅”。

“师傅”才19岁,眉清目秀,告诉我说,24小时内,预审会来提审我。她教我如何对待预审,态度要好。我诺诺,称谢。

于是我放宽了心,和她们一起吃早饭、坐板,等待叫号上厕所,等着吃午饭、坐板,看《新闻联播》,坐板,叫号上厕所,最后熬到10点,钻进被窝里,继续睡。通常很难睡着。

晚上8点,第一次预审开始了。

警察:为什么要提到“炸”这个字?是不是和机场爆炸案有关?

我迟疑了下,说,太阳黑子每天都在爆炸,这几个月一直在看霍金的“宇宙大爆炸”理论和美国的喜剧《生活大爆炸》,你是可以查我的微博记录的,最近一条是,“《生活大爆炸》只剩下三集了,看完后,以后自己看什么呢。”很发愁。所以如果说受机场爆炸案的影响,肯定也可能是受宇宙大爆炸和《生活大爆炸》的影响。

《生活大爆炸》是指一群科学家宅男的生活,我觉得和我确实很像。尤其是谢尔顿,他的思维和笑点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而这个喜剧也是靠这个来支撑的。我大概也类似这样的人。

7月24日看守所第二天

我两眼模糊地冲着大家鞠躬,说我高度近视,几乎看不见大家,我生怕自己不礼貌,如果自己做错了什么,请大家多多原谅。这样说了之后,果然少人挑剔我的不是了。

每天《新闻联播》前,是十分钟的情感交流时间,当她们发现我会唱歌后,就会推举我上前,让我唱歌了。一开始,我唱的是《仓央嘉措情歌》,她们都没听过。一名胖胖的女人,在北京城乡接合部开足疗店的,大声说,什么?添油加醋情歌?大家都笑得不行了。

7月26日看守所第四天

第二次预审。

警察:那个你想炸的所谓好人是谁?

我:可能是前上司吧?要么就是我的音乐制作人,我没什么仇人。他们对我很好,可总是不同意我对音乐的想法。有时他们会特别生我的气,搞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您教育下他们,别老生我气啥的,我心里特别恐慌。

警察:你知道你因为什么进来的吗?

我说:好像是传播虚假恐怖谣言,后来改成了寻-绊-滋-滋-事。

警察瞪着眼,纠正我说,寻衅滋事!

一听说有可能会判5年以下刑期,我吓得哭起来了。

墙永远是灰白的,日光灯日夜亮着,永远是惨白的。抬头就能看到头顶的摄像头。和20个人关押在一起,我几乎每晚都失眠。她们反复问我是不是想制造炸药,问我是否要炸居委会和建委,我说我是真心不想。

预审员送我回号子,为了缓和气氛,他说,我听了你的歌,有点颓废啊。

我说肖邦也颓废,莫扎特、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也都很颓废的。柯特·科本,您知道吧?他27岁就自杀了!害得我们过了27岁没自杀的,都以为自己没摇滚天分。

警察:……

我:听说,是他老婆杀的。你也要小心啊。

我:警察,我们是做音乐的,做音乐的人没有暴力倾向。

警察:怎么没暴力倾向啊!臧天朔不是进去了吗?

我:臧天朔也做了四张唱片吗?

7月27日看守所第五天

第一次会见律师。是我弟弟委托的。

律师说,网上关于你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说你不该被刑拘,还有法学教授专门为你辩护。朝阳看守所门前来了一些网友,其中有几个和尚,站着为你声援。

我很吃惊:和尚?!我跟和尚界能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外号叫灭绝师太的?

律师说,看守所门口还有一个人,写了个横幅:吴虹飞我爱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帅不帅?帅的话帮我留个电话呗。

律师问:你被打了吗?你弟弟非常担心你逞能做英雄气概。

我说,没有,警察还跟我聊摇滚呢!

那监室里的人呢?

我说,我人缘儿特别好,大家都很照顾我。

7月29日看守所第七天

律师第二次会见了我。我告诉律师,我想尽量出去,因为我严重失眠,关太久了容易出问题。

律师觉得这个案子颇有些司法上的价值,关于言论的边界。

我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给我自由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只要能够唱歌,就很开心了。

7月30日看守所第八天

傍晚吃过饭,我坐在阿姨旁边洗衣服。胖燕在厕所门口站着,指挥大家排队进进出出洗衣。忽然喇叭里叫我的名字,吴虹飞!收拾东西!我听不真切,心怦怦跳得厉害。大家都向我看过来。大家都惊呆了,望着我,没有几个人从这个号里很快出去过。阿姨颤巍巍地向我走来,招着手。我说,阿姨,你要保重!

我本以为是取保候审,但警察告诉我,我由原来的刑事拘留改成了行政拘留。

7月31日看守所第九日

警察:你微博上有多少粉丝?

我:11万。

警察:你知道你的影响力多大吗?

我:报告,我的都是僵尸粉。我不是姚晨,哪里有那么多粉丝呢?你看我的转发数就几条!

警察让我写悔过书,我花了10分钟写完的:“我对不起我的祖国,我的学校和我的单位。他们辛苦培养了我,我却跟居委会的老娘们儿过不去。我对不起我的父母,因为我没结婚。”

警察满意地说:你这检讨写得真深刻啊。

8月1日拘留所第十日

明天就要出去了。时间开始变得非常难熬。

8月2日回家

那一夜我没睡。警察是凌晨两点多把我从拘留所里提出来的。

警察:以后你还扬言爆炸吗?

我:不了,可是您觉得居委会那些老娘们儿不讨厌吗?

警察:确实有点讨厌,可是你不能炸她们啊!

我:警官,我确实没想炸她们。我都不知道她们是谁,长什么样子。

凌晨3点,大屯路的警察护送我回家。

据《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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