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的文学选择是在变得越来越“主流化”。
北京时间2024年10月10日晚七点,瑞典文学院公布了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当主持人说出获奖者为韩国作家韩江的时候,现场记者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异的声音。授予韩江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为:“她以充满诗意的散文直面历史的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
“70后”的韩江在世界文坛崭露头角仅十年左右便获得诺奖,其速度之快可能令人惊讶。今年的结果,可能预示着当代世界文学价值已经发生了倾向性的变化——当然,也不排除明年他们又选择了“回归传统”。 据《新京报》
曲折的人生之路
韩江的身体长期以来并不处于健康的状态,甚至连她的出生或许都可以称得上幸运。在韩江之前,韩江的母亲曾经有过另一个女儿,但韩江的这个姐姐在出生两小时后便夭折了。后来在怀韩江时,韩江的母亲身体依然很虚弱,大多数时候都需要服用药物,也一度产生堕胎的念头。第一个女儿的夭折经历和险些做出的堕胎选择,让韩江的父母经常在她耳边提醒生命的可贵,告诉韩江的弟弟,“你们以如此珍贵的方式在我们眼前出生,这对我们来说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韩江时常觉得,“我代替姐姐出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有时是在过着她的人生。”这种生命的痛感时常会在韩江目睹一些与灾难、痛苦相关的景象时触发,并引发与此相关的联想。另外,从十几岁起,韩江就患有严重的偏头痛,每当疾病发作时,韩江便不得不放下任何工作,甚至无法正常生活。但在她看来,这反而为她带来了谦卑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和普通,“如果我100%健康并且精力充沛,我不可能成为一名作家。”当韩江陷入这种糟糕的身体状况时,她通常会选择一些和植物相关的书籍来作为睡前读物,例如彼得·渥雷本的《树的秘密生命》以及简·古道尔的《希望的种子》等等,这或许也是她小说中大量出现植物元素的原因之一。而在她完全无法工作的一年里,韩江会选择阅读大量物理天体学的书籍,据她回忆,那一年里自己读过的文学作品只有博尔赫斯。
这种依靠书籍来疗愈自我的习惯来自于韩江的童年,在韩江贫穷的童年记忆里,唯一的庇护感来自于父亲的书房,韩江的父亲是一个年轻无名、没有积蓄的小说家,他那些凌乱地从书架堆到地板的书籍成为韩江的另一半生命。而在那堆凌乱的童年读物里,给她带去深刻影响的,除了韩国童书作家创作的书籍外,还出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帕斯捷尔纳克等人。
在创作《素食者》之前,由于过度写作,导致韩江的手指关节出现了劳损,完全无法坐下来打字,因此只能选择传统的手写。在她手写完成后,再由一名女同学帮她将文字输入到电脑中。但很快,韩江连手写都坚持不下来了,那阵子她甚至想到或许以后只能买一台语音识别录入电脑来以口述的方式创作。根据韩江回忆,那是她近乎自暴自弃的两年,直到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办法——握着圆珠笔去敲打键盘按键。这个写作方式速度极慢,但好在韩江认为自己可以不必再麻烦其他人,就是在这样用圆珠笔敲击一个又一个按键的方式下,她写完了自己的小说。
人们读到的,是“真正”的韩江吗?
2016年,韩江的代表作《素食者》获得了当年的国际布克奖,她成为该奖项第一位被提名并获奖的韩国作家;两年之后,她的小说《白》再次入围了国际布克奖;同年,她成为“未来图书馆计划”第五位被邀请的作家;2023年,韩江成为英国皇家文学学会国际作家;2024年,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从在国际文学视野中崭露头角,到获得世界文学的最高奖项,可以说,韩江只用了短短8年的时间(在国际布克奖之前,韩江只获得过韩国国内的文学奖项),其速度可以说十分惊人。
这其中的因素有很多,其一是韩江的小说创作非常符合当下世界读者的阅读趣味,带有欧美主流世界之外的异国社会背景,带有对父权制的抨击和历史政治的揭露,寓言式的写法也让小说变得非常好读——而这正是布克文学奖选择的重要标准之一。她作为东亚女性作家,在小说中展现的富有女性主义反思的句子无疑是其作品最吸引人的一点。而另一个因素,则是韩江小说在当初获奖时所引发的争议事件。
这件争议事件的起因来自于《素食者》一书的译者黛博拉·史密斯。当时,将这本小说翻译成英语的黛博拉·史密斯只是一个28岁的博士生,刚刚接触过6年的韩语,对于一些韩语的使用方法甚至并不算特别熟悉。在《素食者》获奖一年后,2017年9月,《洛杉矶时报》首次刊发了一篇由韩裔美国文学教授所撰写的一篇文章,指出了《素食者》一书所存在的极为严重的翻译问题。当时,这篇文章在英语界引发了很多读者的震惊,甚至让不少读者质疑《素食者》原著的文学水准。
《素食者》在2007年刚出版时,在韩国并没有引发什么反响。而当这本书在9年之后获得了国际布克奖,并且让该奖项首次由韩国作家摘得桂冠后,韩国国内情绪则变得比较分裂,一部分人因此产生了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而另一部分媒体则集中报道小说中所存在的严重翻译问题,言外之意便是,《素食者》的获奖完全是译者的功劳甚至“再创作”。当然,韩江的作品只有一部《素食者》是由黛博拉·史密斯翻译的,她获得诺奖,并不能完全归结于她所有作品都是译者进行再创作的功劳。而韩国媒体大肆报道译文错误的原因,也极有可能是针对国内女性作家的打压。
老生常谈:
诺奖的文学标准
每一年,人们都要先预测一波诺奖,然后等到那个发言的男人从那扇门走出来公布结果之后,再评论一下今年的诺奖选择。之前对于诺奖文学的讥讽主要在于其转盘式的世界性,欧洲亚洲非洲美洲都得绕上那么一圈,然后黑人白人亚洲人,诗人剧作家小说家,不同的身份也得轮回上那么一圈。身份性已经成为诺奖的一个指向标,“今年不会再给白人女诗人了吧”“欧洲去年已经获得过一次了”“黑人去年也得过了”“剧作家估计福瑟之后未来五年不会再出现了”,这些都是诺奖之前会出现的话题。然而,对于文学性的争议,印象里上一次出现或许还是石黑一雄的获奖。(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的文学性被其冷门的知名度所掩盖了)而韩江对于诺奖文学标准的冲击,或许会比这些作家都要大。
其实每年在这个时刻讨论文学价值的标准,是个并不讨好也有些无聊的话题。一来,“文学价值”这个词语在今天的世界里,是具有父权制视角的色彩在里面的,把它单独拎出来,会让人听起来像是一种对现实社会状况的无视甚至轻视,另外,瑞典文学院里坐着的那么几个人,本身就不能代表绝对的文学标准,只是过去历史积累的严肃性和庞大的世界级影响力让诺奖具有了一种文学肯定的价值,以及他们有时不拘于世俗看法的选择会让人有种保持了文学底线的感觉(例如几年前颁发给欧美文学界纷纷反对的彼得·汉德克)。
如今,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了韩江,其实在文学上是个非常具有争议的选择,因为韩江小说内部的厚度和语言的独特性是远远欠缺的,她的小说故事构思很精彩,但内容却相对单薄。不过,相信接下来几天在世界媒体关于文学的报道中,对她的获奖不会存在什么争议,远远不如汉德克得奖时所收获的那铺天盖地的批评。于是,我们或许能突然发现,最近几年当我们频频吐槽诺贝尔文学奖的选择越来越冷门的时候,其实,诺奖的文学选择是在变得越来越“主流化”呢。
韩江的获奖自然是一种难得的激励。她的小说里充满着女性生活空间的逼仄与无奈,她本身也在与病痛的抗争中坚持着小说的创作,她频繁触及那些在韩国社会里当权者最不愿意看到的话题,在小说中发出女性的声音。在此之前,她是一个销量颇高的主题式作家,但在此之后,跻身诺奖行列的她将会成为一个能够代表文学主流的声音。相比于我们已经谈论了太多的文学价值,也许这种面向社会的价值会更具有影响力,相比于让人们看到已经十分熟悉的作家再获得一次诺奖的肯定,让一位能够代表亚洲女性的新声音出现也会更有意义。
无论如何,当我看到诺奖颁布时微信朋友圈里人们激动的声音时,也会联想到:当韩江抬着病痛的手腕,用圆珠笔在键盘上敲击一个又一个词语时,她并不是个孤独的女性,房间里除了键轴敲击的声音外,陪伴她的,还有世界读者的回声。 作者/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