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我驾车带着父母和孩子去淮河之畔的大河湾过节。大河湾,曾是父母呆过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青春岁月。那儿有他们的朋友和亲人。也许是“近乡情怯”,坐在车上,父亲和母亲回忆着当年的往事,一件件都那么清晰。
父亲说:“这回五哥打电话邀请咱们去他家过节,说什么也得去呀!一岁年纪一岁人,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喽!”
母亲附和道:“这些年没回去,确实应该回去看看。那几年咱们可没少吃五嫂烙的糖饼,没少受五哥的照顾呢!”
孩子问道:“大河湾有电脑吗?吃完饭,我想看动画片。”父亲笑道:“吃完饭,跟村里的孩子们去‘摸秋’,那可比动画片有意思多了!”
不知不觉,锦霞漫天,一轮玉盘隐隐挂在天际;绸缎般的淮河温柔地转了一个弯,细波粼粼;坝顶上的房屋沐浴着金辉,炊烟袅袅,好一幅别有风韵的田园画卷。一股温热的乡情蓦然兜上心头,我们都不再说话。
下了车,远远地,坝顶上有个人影朝我们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招呼。父亲赶忙迎上去:“五哥,好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硬朗啊!”我也跟着喊:“五伯,过节好。”我们站在当地,你一言我一语问候彼此的亲戚,不知过了多久,坝顶上有人喊:“站在那里干啥?进屋坐着说话呀!”母亲一抬头,笑了:“五嫂,你这两手面粉,可是在烙糖饼?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歇着?让小芬(五嫂媳妇)她们忙不就行了?”“哎呀,你不知道,不是我不让她们干这活,八月十五要敬月亮,她们年轻人烙的糖饼没我烙得好!再说,我还能敬几回月亮呢!”
五伯的家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装修得十分漂亮,院门口停着一辆小皮卡,院子里种着月季花、桂花,还有一架葡萄藤,饭桌就设在葡萄藤下面。饭桌旁还有一张小木桌,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整整齐齐摆着石榴、葡萄、月饼和一只小香炉。这大概是敬月亮用的。
尽管多年未见,父母和五伯、五伯妈还是那么亲,他们热热闹闹地聊着,从往事讲到大河湾的变化,从家长里短讲到国家大事,从艰苦岁月讲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海阔天空、忘乎所以,不觉暮色四合,清凉的晚风,掠过坝下的杨柳,徐徐拂来,带着桂花的芬芳,河滩上行人少了,河水寂然东流,沉静如练。一抬头,呀!碧蓝天幕,一轮金盘缓缓升起,被周围纤巧的云朵簇拥着,将清辉洒向人间,美不胜收。
“月亮出来了,上菜吧!” 五伯妈冲厨房喊。“好嘞!”小芬姐用银铃一般的嗓音应着。转眼间,大碗大盘摆满一桌,“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大家兴致勃勃地喝起酒来。
五伯妈从厨房里端来一张有脸盆那么大的圆圆的糖饼,放到敬月亮的小木桌上。这张饼烙得真好,又大又圆又平整,白面上微微透出金黄,香气扑鼻。孩子惊奇地睁大眼睛:“这么大呀!”伸手去掰。
五伯妈赶忙把她搂进怀里:“莫动!这个是敬月亮的。待会儿吃小糖饼。”孩子困惑地眨着眼睛:“月亮也能吃糖饼?”“能啊!怎么不能?” 五伯妈眼里一片慈爱的光波。小芬姐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小糖饼,五伯妈拿了一个递给孩子。
孩子的好奇心是最强的,手里攥着糖饼,却忘了吃,只顾睁着圆圆的眼睛,看月亮怎么“吃”大糖饼。看了半天,问道:“怎么看不到月亮咬它啊?”“月亮吃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 五伯妈耐心地解释道。
“月亮能吃下这么大的饼,它的饭量一定很大吧?”孩子又问。五伯妈笑了:“月亮跟人一样,心情好,饭量就大;心情不好,就吃不下饭。这些年,她的心情可好呢,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孩子点着头,好像听懂了。
听着这一老一小月光下的对话,我们都笑了。在我们这里,每逢中秋之夜,家家户户吃团圆饭时,总会烙一张又大又圆的白面芝麻糖饼,虔诚地敬给月亮。这古朴纯良的风俗,多么抒情、浪漫而美好啊!
我看着供桌上那大大的糖饼,心中默默祝祷:“月亮,你放开肚皮吃吧!这么白的面,这么甜的饼,这么香的芝麻,这么好的日子!”
“来,再干一杯!”五伯举杯相邀。月光朗照,大河湾恬静、迷人。大坝上,一群孩子蹦蹦跳跳打着手电去“摸秋”,洒下一路欢笑……